作为一个商人,她很偶然地与翡翠结缘;作为一位女性,她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人生经历;作为山东北斗珠宝有限公司的总经理,她对自己宕荡起伏的缅甸故事用四个字做了概括:美丽悲情。
“在缅甸,我是世界上最委屈的女老板;那里人穷,但墓地做得周正,坐在墓地里对着故乡方向哭泣,似乎成了我的常态……”徐晓燕告诉记者,绝望和无助无边无际地将她包裹着,直到有一天看到了集市上质地莹润的翡翠。
一张牛皮引出的“西游记”
徐晓燕坐在一片墓碑中间,不远处是缅甸著名的伊洛瓦底江,怒吼的江水裹挟着断木甚至尸体奔流而下。眺望东北方,遥远的家乡有明湖春晓,有佛山倒影,还有关心自己的家人。徐晓燕转过头,墓碑上的文字很陌生,不知道碑文在诉说怎样的人和事,她心中却再次涌起“回不去”的念头,禁不住大放悲声。
这是徐晓燕一生中最焦灼的记忆,以至于多年以后成为山东珠宝行业翘楚时,提起这些她仍是满脸痛苦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末,似乎所有单位都热衷于搞实业,徐晓燕所在的山东艺术学院也不例外。1988年,学院成立了山艺开发公司,委派徐晓燕到海南考察项目,她这个年轻爽快的负责人没找到开发项目,却带着一队来自澳门的装修工人回到山东。那时候,整个济南市只有寥寥几家装修队,而徐晓燕麾下的工人技术先进,很快崭露头角,先后承办了南郊宾馆、八一礼堂和东方大厦等项目的装修任务。徐晓燕感觉到社会上商业氛围渐浓,餐饮业发展很快,便“与时俱进”地经营起两家酒店。
装修公司和酒店做得风生水起,朋友说为什么不做点“国际贸易”?比如到缅甸贩牛皮。彼时,皮草生意方兴未艾,一件皮大衣价格抵得过人们半年工资。经商多年的徐晓燕跑到桓台皮革厂做市场调查,人家告诉她收一张“牛皮要380元,而在缅甸买只要80元,加上运费也超不过一百元”。
许是郓城人骨子里多少有点水泊梁山气质,徐晓燕不仅大胆地将积累下的二百万元投入到“国际贸易”,还决定亲赴缅甸参与经营。于是,10个有牛皮贸易经验的汉子,外加她这个柔弱女老板,打点好行囊出发了。
当时是1994年,缅甸时局混乱,常有武装冲突。徐晓燕和同事“经过三天多的汽车颠簸,扛着兑换来的十几麻袋缅币到了密支那,被安排住进当地一个司令家”。
“七十多岁的老头乘着中国上世纪五十年代生产的吉普来接我们,路上他将身子探出天窗向居民招手,人们的回应震天响。”徐晓燕有些恍惚,这与想象中的“国外”有太多不同。老司令穿的“尼龙衬衫在中国已经绝迹,一动就嘎嘎响”。
“缅甸蚊子个头大,真是‘三个蚊子一盘菜’,当地没蚊帐。”徐晓燕和同事被叮得满身伤疤,因无法及时消炎,又加之水土不服,几个人都患上了“打摆子”。徐晓燕真想马上带着牛皮回家,可当地根本没有系统化的大型屠宰场和收购流程,他们只能挨家挨户去收购。由于当地“居民生产粗放,牛皮上不可避免地存在虻眼和刀疤,这都是始料未及的”,而缅甸的溽热也让牛皮保存变得很困难。
男人们张罗着清点搬运牛皮,徐晓燕给卖家付钱,几捆子钱换一张牛皮。百万元人民币都以1:26的比例换成缅币,由于汇率不稳,她的钱大幅贬值,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做下去。她说那同样是“在演一场‘西游记’,不经过九九八十一难,就很难把‘真经’取回家”。
“缅甸那里人穷,但墓地做得周正,没办法的时候就跑到墓地里对着故乡方向哭泣,那样的情景,似乎成了我的常态……”徐晓燕称,绝望和无助无边无际地将她包裹着,直到有一天看到了集市上质地莹润的翡翠。
另一种“国际贸易”
徐晓燕说,在缅甸的那些日子,自己感觉是这个世界上最委屈的老板。
缅甸重男轻女,女人不能坐高凳子,即使她是一个来自异国的女老板,也不例外。徐晓燕只好尊重当地习俗。有一次她坐在门槛上,却被责怪“坏了风水”。在家乡虽“算不上从小娇生惯养,但工作、生活条件算是很优越的”。但在缅甸,徐晓燕却同样得帮着下人做家务。一次帮老保姆烧火拉风箱,饿得不行“拿了一个玉米烤着吃,被老保姆结结实实骂了一顿”。其他男同事跟老司令在堂屋圆桌上大吃大喝时,她只能等主席散场后,才能吃点残羹冷炙。那些日子,徐晓燕觉得天底下的委屈都让自己受了:“我是出资人,是老板,却得做粗活吃剩饭,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啊?”
徐晓燕想不通,可为了“国际贸易”想不通也得受。当然,她也有快乐的时候。缅甸盛产翡翠,这种经历了千百年地球沧桑的石头总是散发出一股神秘的气质,让所有女人着迷。传说十三世纪初,云南盐商偶然从缅甸驮了一块石头回国,那块晶莹透亮的绿石头一下子征服了爱玉的中国人,这就是翡翠。徐晓燕从内心里喜爱这种天地精华。
“当时,翡翠贸易在中国和缅甸之间来回折腾。缅甸人将原料卖给中国人,中国人凭借成熟的工艺加工成件再转卖给缅甸人,最后缅甸老百姓出售给游客,而其中大多数游客还是中国人。”徐晓燕在对“国际贸易”最初的绝望中缓过神后,便常常跑到翡翠市场闲逛。
不久,徐晓燕便在市场上租了一个店面开起了自己的翡翠店,牛皮贸易则交给在圆桌上吃饭的男同事们。
至今徐晓燕保存着翡翠店的照片,看上去铺面不大,被白炽灯映得通明,几节柜台中摆放着各种翡翠工艺品,挂件摆件手玩件,无一不全。正是在那个时候起,徐晓燕对翡翠的认识和鉴赏能力日渐提高,不仅练就了辨别真假的火眼金睛,还弄清了从采石到加工再到销售的全程。等到牛皮收购完成要返程归国时,她的小翡翠店已经实现了利润翻番。
只是,徐晓燕与牛皮的“孽缘”还没结束。1995年,国家相关文件规定,为防止口蹄疫病,动物皮毛和肉制品一律不许进关。徐晓燕的6000张牛皮便这样被压在了云南瑞丽关口之外。“这么多的牛皮,光是存放就需要很大空间,而且一放就是一年半,儿子也从幼儿园升到了一年级。”
无奈之中,徐晓燕凭借自己的商业经验和对翡翠的喜爱,又在云南经营起了翡翠店,“牛皮使人疲惫使人愤恨,翡翠却陶冶人的心神”。她告诉记者,那段经历现在想来似乎颇具传奇性,但当时根本感受不到其间的趣味。当年赴缅甸时,徐晓燕把全部身家押在这趟贸易上,两年半后,牛皮却只换回14万元人民币,而之前的装修公司和酒店也因无暇顾及关门大吉。唯一可安慰的是,她的“泰缅珠宝行”后来在济南开业了。这几乎是山东省最早的翡翠珠宝店,而徐晓燕也成了山东翡翠界年轻的“老前辈”。
在哪里都是一道风景
徐晓燕没有想到,随着经济的发展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,雕刻精美、含蓄内敛、气质深邃、颜色变幻而又不失灵动的翡翠会在一夜间成了时尚的新宠儿。她说有那么一些日子,走在街上常常看到令人惊艳的佩戴翡翠的女子。
“金是钱,钻是价,玉是生命。”如果说结缘翡翠时徐晓燕多少带了些商业意识,如今翡翠已成为她的精神伴侣。2003年,“泰缅珠宝行”搬到位于泉城路的古玩城,徐晓燕除了鉴赏,也忙着进货出货,应付客户。一次,忙晕了头的她不注意被车门夹伤右手拇指,结果小伤口演变成“黑色素瘤”,她得上了令人恐惧的癌症。
“手指被切除了,住院时见各色肿瘤病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悲伤的。”徐晓燕有点歇斯底里,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等遭遇?一次,同样悲伤的徐晓燕戴上一整套翡翠首饰,项链、耳坠儿、手环,这令她想起缅甸翡翠产地多属未开发山区,虽不致鬼魅魑魍,但孟尹深山,往往走上一日不见阳光,茫茫林海只有求玉人走出的小毛路。雾露蔽河,滚滚浊流,每逢夏日雷雨天气,水面上处处泡起缕缕烟气,烟气至三尺高度即聚拢不散,人坐船中伸手不见五指,如入五里雾中。加上工具原始,旱季短少,物资缺乏,翡翠开采备极艰辛。如今这些伴随自己的莹润灵物虽不说话,却也凭借彼此的默契平复了内心的波澜。
放疗结束后,徐晓燕对主治医师说:“医院各种设施都很完备,唯一失策是高楼层的窗户上没装防护网。”她想到了自己躺在病床上曾经绝望的情景。
2004年的一段时间,每天早晨首班K56路车上,化着淡妆的徐晓燕总是让睡眼惺忪的乘客眼前一亮。晚上八点,她又同样带着微笑从肿瘤医院回家。日子久了,司机几乎认定她是肿瘤医院的大夫。“几个月间,每天奔波于放疗化疗路上。我一生爱美,所以无论走到哪里,自己身上的翡翠饰件都是一道风景线。”
癌细胞早已得到控制,如今的徐晓燕仍然叙缘翡翠。鉴赏和玩味中,她发现“翡翠是活的,是有体温有心跳有温润水分的,就像一只很有灵性的鸽子,即使放飞也记得回家,因为经过你手必定留着你生命的信息”。